死里逃僧
一
这一天,又有一伙流民遭到了官兵的杀戮,男女老幼几乎被杀尽。官兵走后,一个小和尚从死人堆里艰难地爬了起来,跌跌撞撞地往外走,这个小和尚就是朱元璋。朱元璋四处化缘,看到这伙流民正在生火煮粥,便走过去想讨碗粥喝,没想到这时官兵却来了。朱元璋无处可逃,只好躺到死人堆里,躲过了一劫。
朱元璋只走了几步就走不动了,他虽没有受伤,可是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,饿得没了一点力气。他倒在路旁,奄奄一息,眼看就要饿死了。但最终,一个过路的小乞丐救了他,小乞丐叫张士诚,从被官兵打破的大锅里弄到了一些残粥野菜,给朱元璋慢慢喂下,救活了他。
朱元璋非常感激,和张士诚结拜为兄弟。朱元璋小名朱重八,张士诚小名张九四,两人便“八哥”、“九弟”相称,情同手足,一起艰难求生。
后来,义军四起,两人也一同参加了义军。因作战勇敢,足智多谋,两人成为了义军首领,各领一支义军。这时,这对生死兄弟却渐渐出现了分歧,时间一长,竟有了水火不相容的势头。
为了修补嫌隙,两人相约一起去打猎。两个人带领随从,各施手段,不一会儿就打到了不少猎物,还活捉了两只鹿,一只大的,一只小的。
朱元璋很高兴,吩咐手下把两只鹿都宰了,用来下酒。手下人答应一声,拔出利刃,就要动手。那两只鹿吓得瑟瑟发抖,大鹿两眼含泪,连连哀鸣,似乎在求情,十分可怜。
张士诚见了,心中不忍,连忙喝退手下人,上前拔刀把捆鹿的绳子割断,把两只鹿放了。
不料,那两只鹿没跑几步,就听“嘣”的一声,朱元璋放出一箭,把那只大鹿射死了。小鹿走到大鹿身边,哀号不止。
张士诚十分悲愤,对朱元璋怒目而视。朱元璋却毫不在意,笑道“九弟心慈手软,怎么成得了大事!咱兄弟今日打猎获鹿,正是吉兆,天赐不可违,怎么能轻易放掉呢?这小的可以放生,这大的却得留下来!”
朱元璋吩咐手下人把鹿开膛洗净,放在火上烧烤,然后招呼张士诚“来,咱兄弟不要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,今日大块吃肉,大碗喝酒,一醉方休!”张士诚强笑道“好,你我兄弟一场,今日便尽欢而散!”
酒过半酣,两人互谈志向。朱元璋说他最大的志向就是让朱姓成为“天下第一姓”,要张士诚助他成功。张士诚不甘示弱,说自己也想让张姓成“天下第一姓”,要朱元璋帮他实现。
两人互不服气,不肯退让。朱元璋说“我名重八,八八六十四,正合八卦之数,当有天命!九弟应当助我取天下。”
张士诚也说“我名九四,再走一步,就是九五之尊,也有天命!八哥应当助我打江山。”
朱元璋哈哈大笑,说“如此说来,你我兄弟以后难免要在战场上分个高低了!”
张士诚想到朱元璋心狠手辣,心里生寒,问道“假如日后你我逐鹿天下,我若落败,八哥能否让我从你箭下逃生?”
朱元璋笑道“九弟说远了!这日后的事,鹿死谁手,谁胜谁败,还说不定呢!你我兄弟一场,如果真到了那一天,那么谁败了,谁就应自行了断,免得让兄弟动手,伤了义气。”
张士诚心里悲痛,跟着说“那好,败了的,自行了断!,就像这鹿一样,大的杀了,小的就不能杀了,必须放生,败者的子女家人,胜者必须放开一条生路,任其逃生!”
朱元璋说“好,就这样说定了!”两人于是击掌为誓,保证遵守承诺,否则子孙后人必受报应。
喝完这次酒后,两人各自拱手别过,各奔东西。从此之后,两人分道扬镳,相见时,便是生死仇敌,为争夺地盘发生火并,生死相拼。
二
连番大战后,最终朱元璋获胜,攻破了张士诚的老巢苏州城。张士诚见大势已去,退入自己的吴王府。王府里一片混乱,张士诚把妻妾子女召到一起,叫他们不要惊慌,说朱元璋与他有过约定,不会伤害家人,然后跟他们说起了他和朱元璋之间的恩怨和誓约。
张士诚说完,长叹一声,说“我今日落败,只能遵守诺言,自行了断。他见我履行承诺,也自然会信守诺言,放你们一条生路,你们现在就逃生去吧。”
说完,张士诚拔剑自刎而死,他的妻妾子女放声大哭,纷纷卷了金银细软,匆匆出逃。
他的小儿子张谷英却没有逃走,他把头发削光了,穿上僧衣,什么金银财宝都不拿,只背了一个小佛龛,里面放着一尊木雕佛像。
张谷英跪到张士诚的尸首旁,为他诵经超度。张谷英平时信佛,好念佛经,这经文念得一字不差。
朱元璋带人冲进来,见张士诚果然遵守约定自杀身亡,不由暗暗松了口气。看看跪在地上的小和尚,见他头发新削,眉眼间隐隐有张士诚的影子,朱元璋顿时动了杀心。
朱元璋拔出剑来,正要砍下去,却见小和尚背着的佛像红光一闪,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群一模一样的小和尚。朱元璋一剑下去,砍的竟是一个虚影,再一剑下去,砍的仍是影子。
朱元璋心里惊疑,认真一看,只见这群小和尚一共九行,每行四个,共有四九三十六个。张士诚的小名正是九四,朱元璋心里觉得奇怪,看了看张士诚的尸首,又看了看小和尚,拿着剑不敢再往下砍了。
张谷英神色不变,继续念经。和尚出身的朱元璋听了一阵,见他念得很是流畅,毫无差错,心里暗暗称奇,手里的剑慢慢放了下来。他想了想,看着张谷英光光的脑袋说“小师父,我今日不看僧面看佛面,给你一条生路。你能否立下重誓,今日既已削发,今生今世便不再重新蓄发?”
张谷英点点头,郑重宣誓,保证今生今世不再蓄发。
朱元璋收回宝剑,挥了挥手,说“小师父,僧路即是生路,你做了聪明的选择。你既已选择僧(生)路,我便遵守对我兄弟的承诺,放你逃生。你走吧,他是我兄弟,我自会安葬他的。”
张谷英对着张士诚拜了几拜,起身背着佛龛走了。
朱元璋下令厚葬张士诚,然后对着他的坟墓冷冷地说“九弟,你既然守信自刎,我也不会失信。你的家人走了僧(生)路的,我自然会放他一条生路。至于没走僧(生)路的,便是自寻死路,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。你可千万别怪我违背誓约!”
朱元璋说完,悄悄叫过心腹,叫他们捕杀除张谷英以外的张家人,务必不留后患。可怜张士诚的家人,除张谷英外,都没能逃过毒手。
张谷英背着佛龛,一路乞讨,向着人迹罕至的大山进发。这一天,他来到岳州府巴陵县,走进了一个没有人烟的山谷,走得累了,坐下来歇息了一阵。歇完起身要走时,他背上的佛龛却忽然重若千金,重重地压在身上,一步也走不动了。
张谷英觉得奇怪,心想是不是佛祖看中了这个地方,要我在这里落脚?张谷英举头四顾,认真看了一阵,只见这里群山环抱,四面高山围着一个盆地,盆地中间有一条小河缓缓流过,果然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,仿佛世外桃源。
张谷英虽然不懂风水,但也看得出这是块宝地,连忙把佛龛放了下来,对着佛像叩拜“阿弥陀佛,谢佛祖赐我福地!”于是不走了,就在这里搭建茅屋定居下来,白天开荒种地,晚上拜佛诵经。
张谷英并没有忘记在朱元璋面前立下的誓言,确实没有再蓄发,脑袋一直光光的,再也没长过一根头发。但为给张士诚留后,却娶了妻生了子,先后娶了四个老婆,每个老婆都为他生了九个儿子,一共三十六个儿子,三十六个儿子又生了很多孙子。
就这样,在这个风水宝地,他一个人创立了一个村子,村子以他的名字命名,就叫张谷英村。此后,他的后代一直人丁兴旺,一代代地繁衍下来,这个村子渐渐成了一个人口达两千多人的大村落。
三
朱元璋打败张士诚后,吞并了他的军队和地盘,势力进一步壮大,最终扫灭群雄,推翻元朝统治,建立了明朝,果然让朱姓成了天下第一姓。
但当皇帝后,当初残忍地耍了一把小聪明的朱元璋却没能摆脱诅咒,很快遭到了誓言的反噬。他立长子朱标为皇太子,但朱标没等到即位,年仅三十七岁就病逝了。这让朱元璋很是恐慌,他不敢立其他儿子为太子,担心其他儿子也会遭到报应。朱元璋很不甘心,开始苦苦思索破除这诅咒的方法。
“逃生——逃孙?”朱元璋口里念叨着,忽然眼前一亮,又开始耍起了小聪明,决定立朱标的儿子朱允炆为皇太孙,作为皇位继承人。他想自己儿子逃不了这诅咒,孙子应该逃得了,这不就是逃生(孙)吗?
朱元璋还准备了一手,临终前交给孙子一只木箱,叫他好好收藏,不到危急时不能开启。
朱元璋死后,朱允炆即位,这就是建文帝。朱元璋的第四个儿子燕王朱棣不服,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,竟然要自己这些当叔父的向侄儿跪拜,于是起兵反叛,攻破都城南京,夺取皇位。城破时,建文帝想起朱元璋临终的嘱咐,拿出木箱,打开一看,只见里面放着一套僧衣和一幅画,画上画的是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的僧人。建文帝看了一阵,明白了,这叫死里逃僧(生),于是剃掉头发,穿上僧衣,趁乱出城,不知去向。
朱棣进皇宫后,看到了那只木箱和里面的画。他本来就隐隐约约听说过父亲当初放僧(生)的故事,这时一看,就什么都明白了。朱棣叹了口气,把木箱重新收起,珍藏起来,没有追杀建文帝。
朱棣当了皇帝,是为明成祖,他也担心这报应会落到自己头上,于是迁都北京,远离南方,借北京的王气来压制这诅咒之力。这样做似乎很有效,两百多年内,皇家子孙一直平安无事。
后来,闯王李自成打进了北京城,崇祯帝朱由检打开了那只祖传的木箱,看到了那幅画。于是他也准备削发,但后来犹豫再三,觉得这样做太没骨气,不愿如此逃僧(生),于是披散头发,遮住脸面,在景山上吊死了。
不知是不是巧合,从朱元璋到朱由检,明朝刚好十六个皇帝,二八一十六,正好合了重八之数。接下来,清兵入关,夺取天下,四处捕杀朱明皇室后裔,朱元璋的直系子孙几乎被杀了个一干二净。只有那个在民间影响最大的朱三太子,最终遁入空门,削发为僧,这才死里逃僧(生),得以善终。
而朱元璋传下来的那幅画却再也没有出现过,有人说是顺治帝出家时带走了。六岁入主紫禁城的顺治帝偶然看到了这幅画,那血腥的画面让他受到了很大的刺激,觉得人间就是尸山血海般的地狱,只有出家修行才能逃离这片苦海,后来他果真偷偷逃到五台山当了和尚。
也有人说这幅画被李自成带走了。李自成兵败山海关后,匆匆逃离北京,辗转逃到了湖南石门县夹山寺,在那里落发为僧,躲过了官府的搜捕,一直活到康熙十三年才无疾而终,这画也随着他埋到了地下。